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尤方明上海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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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柳葉刀”，世人往往會聯想到著名的醫學期刊。然而，一種外形酷似“柳葉刀”的細菌卻是萬千兒童的夢魘，那便是肺炎球菌。

肺炎球菌導致的疾病種類繁多，通常表現為中耳炎、鼻竇炎、普通肺炎等非侵襲性疾病。若病菌侵入原本無菌的部位（如腦部、血液等），則可能引發菌血癥、敗血癥、腦膜炎等嚴重疾病，甚至造成終身不愈的后遺癥。

北京大學團隊發布的研究數據顯示，在2017年，我國5歲以下兒童因感染肺炎球菌導致的重癥218200例，死亡8000例。換言之，約每小時就有1名孩子因此夭折。

肺炎球菌疾病可以通過接種疫苗加以預防。然而，由于肺炎球菌多糖結合疫苗（PCV疫苗）尚未被納入國家免疫規劃，我國PCV疫苗接種率遠低于國際平均水平，且存在較大的地區差異。如在2020年，上海市已有約50%的適齡嬰兒接種了至少1劑次PCV疫苗，但不少中西部省份的接種率卻低于1%。

每年4月的最后一周是世界免疫周，4月25日是全國兒童預防接種日。在此背景下，蓋茨基金會舉辦全球健康與發展媒體研討班，聚焦將PC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的潛在方案。與會專家透露，在2022年，國內首個省級肺炎球菌防控項目（HAPEC）已在海南省啟動。該項目旨在提供高質量的本土疾病負擔數據和疫苗真實世界研究數據，以期為地方和國家層面決策提供參考。

我國PCV疫苗接種率遠低于全球水平

復旦大學附屬兒科醫院主任醫師曾玫長期與肺炎球菌疾病過招。據其介紹，肺炎球菌通常臨時定植于人體鼻咽部，而后通過飛沫傳播，嬰幼兒是其主要宿主。當機體抵抗力下降，或是遭遇麻疹、流感、新冠等呼吸道病毒感染時，肺炎球菌容易穿透黏膜防御體系，進而引發侵襲性感染。

侵襲性感染對于兒童的傷害巨大。2018年，《中華兒科雜志》刊載了北京兒童醫院等單位的一篇研究文章，該研究覆蓋了2012年至2017年我國1138例侵襲性肺炎球菌性疾病患兒。研究發現，病例的整體病死率為16.2%，而在罹患化膿性腦膜炎的患兒中，有41.9%發生了硬膜下積液、腦疝、腦積水等并發癥，至少24.7%殘留有癲癇、聽力損害、發育遲緩、智力低下等后遺癥。

基于發病率、死亡率、致殘率“三高”，肺炎球菌疾病被稱為“5歲以下兒童主要殺手”。

曾玫回憶起一例她曾收治過的病例，那是一位年僅兩歲的孩子，因高燒40度伴隨咳嗽嘔吐而住院。盡管孩子感染的肺炎球菌是青霉素敏感，且及時給予了抗生素治療，但還是因暴發性膿毒休克和腦膜炎最終不幸離世。

抗生素治療是肺炎球菌疾病臨床治療的首選方案，但由于抗生素的廣泛使用，肺炎球菌的耐藥性問題日趨嚴重。“如果我們根據經驗使用不敏感的抗生素治療重癥感染，就面臨著治療失敗的風險。能夠規避災難的，只有接種疫苗。”曾玫說。

已有國內外證據證實了主流使用的13價肺炎球菌多糖結合疫苗（PCV13）的有效性。一項覆蓋美國、岡比亞、挪威、阿根廷等國的真實世界研究顯示，無論在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在PCV疫苗應用后，侵襲性肺炎球菌性疾病下降的幅度基本處于80%至90%這一區間。前述北京兒童醫院研究發現，PCV13疫苗能夠覆蓋93.8%的病例血清型。

基于此，世界衛生組織建議將肺炎球菌疾病列為“極高度優先”推薦使用疫苗預防的疾病，并呼吁各國將PCV疫苗納入免疫規劃中。目前，已有168個國家響應號召。

目光轉向我國。2016年11月，輝瑞公司的PCV13疫苗在我國獲批上市。日前，該款疫苗的擴年齡新適應癥獲得國家藥監局批準，接種年齡范圍從6周齡至15月齡擴展為6周齡至5歲（6歲生日前）。而在2020年和2021年，沃森生物和民海生物研發的兩款國產PCV疫苗分別獲批上市。

盡管當前共有3款疫苗可供孩子們選擇，但我國的總體接種水平不容樂觀。據全球疾病負擔工作組對5歲以下兒童疫苗覆蓋率的研究估計，在2019年，我國3劑次PCV疫苗接種率約為7.3%，遠低于全球47.9%的水平。

同時，出于自然環境、經濟條件等因素，我國各地PCV疫苗接種率也存在較大差異。在2020年，上海市已有約50%的適齡嬰兒接種了至少1劑次PCV疫苗，但不少中西部省份的接種率卻低于1%。

制約接種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公眾對于肺炎球菌及PCV疫苗的認知有限。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感染科副研究員艾靜文直言，盡管身為醫務人員，但在從事相關研究前對此也不甚了解。當帶孩子到社區衛生服務中心接種時，除按規定接種免費的免疫規劃疫苗，面對琳瑯滿目的自費非免疫規劃疫苗，她則持“要么不打，要么全打”的態度。

“從這個角度而言，將PC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能夠提升公眾對它的接受程度。”艾靜文說。

正因PCV疫苗需要自費接種，高昂的價格也成為了推廣接種的“攔路虎”。在上海，輝瑞公司的沛兒13售價接近700元/劑，完成“3+1”劑次全程接種的花費至少為2800元；沃森生物的沃安欣定價約為600元/劑，民海生物的維民菲寶定價則為487.5元/劑，完成全程接種的費用依然不菲。

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教授王偉炳認為，PCV疫苗接種程序復雜，也影響接種醫生推薦意愿及家長依從性，尤其是PCV疫苗與其他疫苗同時接種尚未形成共識，增加了家長為接種所耗費的時間成本。

高質量數據支撐國家免疫規劃擴容

價格問題同樣是影響PC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的最主要因素。

據蓋茨基金會高級項目官杜珩介紹，在全球疫苗免疫聯盟（GAVI）的幫助下，PCV疫苗在部分中低收入國家的單劑采購價格已降到了2美元至3.3美元這一價格區間。根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數據，PCV13疫苗在中等收入國家的采購價則在每劑約15美元至45美元之間。

被動等待疫苗企業自發降價頗為艱難。王偉炳建議，我國可以借鑒國際社會的成功經驗，例如參照GAVI的疫苗預先市場承諾計劃，提前三到五年與國內疫苗企業溝通招標，建立長期采購訂單，幫助企業降低生產及擴產成本，降低采購價格。或者選擇多廠家集中采購以量換價，達到通過價格談判大幅度降低疫苗采購價格的目標。

王偉炳表示，若直接納入的條件尚不成熟，可以考慮經濟發達省市先行探索將PCV疫苗納入地方免疫規劃。2021年6月1日起，山東省濰坊市率先啟動試點探索，全市6月齡以上2周歲以內兒童，可免費接種一劑國產PCV疫苗。據濰坊市衛生健康委工作人員透露，為啟動這一項目，市縣兩級政府每年投入資金約8000萬元。

最值得重視的還是欠發達地區和低收入人群。越是經濟欠發達的地區，肺炎球菌性疾病的發生率和死亡率越高，但由于經濟條件所限，這些地區疫苗的可及性卻更差。王偉炳建議借鑒HPV疫苗推廣的經驗，探索企業捐助配合財政支持的模式，建立多元籌資機制，形成合理費用分擔。

在費用之外，艾靜文認為，缺乏高質量的疾病負擔數據和疫苗真實世界研究數據，也是影響PC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的重要原因。

艾靜文說，由于抗生素的使用、疾病監測體系不健全和實驗室檢測資源有限等多種復雜問題，導致難以準確估計肺炎球菌性疾病的疾病負擔情況。另外，PCV疫苗對于我國5歲以下兒童的保護效力也有待更多真實世界研究予以支持。

一個可喜的消息是，2022年國內首個省級肺炎球菌防控項目（HAPEC）已在海南省啟動，旨在填補前述研究空白，為地方和國家層面決策提供參考。

艾靜文介紹，HAPEC項目將歷時五年進行，目前項目已經完成了總體方案設計。第一階段旨在明確海南省肺炎球菌性疾病的疾病負擔和PCV疫苗接種現狀。在獲得基線情況后，將開展海南省PCV疫苗真實世界研究，以評估該疫苗對疾病的保護效果。

“如果我們的研究發現PCV疫苗確實能夠降低兒童相關疾病發病率，那么PC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就會得到有力的數據支持。”艾靜文說。

自2007年以來，國家免疫規劃已形成“14苗防15病”的格局，挽救了無數兒童的生命，但仍有PCV疫苗、HPV疫苗、輪狀病毒疫苗、b型流感嗜血桿菌疫苗（Hib疫苗）4款世界衛生組織推薦的疫苗旁落。

杜珩表示，疫苗接種是成本效益最高的醫療衛生服務工作之一，同時疫苗資源也應優先投向疾病負擔更重的欠發達地區和兒童群體，這就是國家免疫規劃擴容的意義。